后疫情时代,在国内许多人看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网课和线上教育,在非洲大陆东端的坦桑尼亚,仍是只属于小部分人的VIP教育参与方式。因为经常性的停电和大部分人没有智能手机,以及流量资费偏贵等限制,在世界上发达地区早已普及的线上教育,在坦桑尼亚则正逐渐演变为“限”上教育。此种限制性参与的教育背后不但反应了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也在无声的诉说着种种鲜活的社会问题。
位于东非地区的坦桑尼亚,全称为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由坦桑尼亚大陆和桑给巴尔两个部分组成。根据2022年坦桑尼亚国家统计局的最新人口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共有61741120人,并预计到2044年全国人口将会翻一番[①]。联合国的调查统计也显示:坦桑尼亚是非洲完全位于赤道以南地区人口最多的国家。坦桑尼亚自1964年独立以来,经济经过多年不断的发展,已由最不发达国家跻身为中等收入国家行列。
(资料图片)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在全球的推广和普及,坦桑尼亚的许多民众也得以通过智能手机接触到互联网。但这种接触,从一开始就是有限度有层次的,并不是每个地区的每位民众都可以接触到互联网,有时候这种接触,更像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2020年席卷全球的新冠,让大部分人被迫居家办公和线上学习,疫情的冲击,使得人与网络的联系更加紧密。在全球流通受阻最为严重的时期,一些与互联网联系紧密的行业,从原来的不温不火状态迅速崛起,线上教育更是这波崛起浪潮中的弄潮儿。因为各国居家政策的实施,使得线上教育第一次较为彻底的走进大众视野。不过,区别于传统的线下教育,线上教育对参与者的软硬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世界上不发达的一些地区,尤其是在深受殖民统治危害的非洲大陆,线上教育的推广面临着诸多限制。
一、坦桑尼亚的线上之“限”
据笔者观察,在坦桑尼亚推广线上教育或者想让更多的人接触线上教育,至少面临着来自三个方面的挑战:电力供应不足、智能手机普及率不高和网络资费偏贵。来自这三个方面的挑战,意味着并不是每个坦桑尼亚人都能够参与线上教育,能够参与线上教育的人往往要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至少是能够买得起智能手机和用得起bundle(流量套餐的泛称)的人。因此,线上教育在坦桑尼亚更像是一种“限”上教育。
首先,电力供应不足对坦桑尼亚的许多行业来讲都是一种打击。根据坦桑尼亚的政府计划,2020年全国通电人口达到60%。即使实际上全国通电人口达到政府设定的60%的目标,但全国仍有五分之二的人口面临没电可用的困境。另一方面,即使是在已经通电的地区,也无法保证电力的持续供应。以笔者所在的坦桑尼亚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市为例,在旱季用能高峰期,城市的不同地区会分时分段供电,有时候连续几天白天停电,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许多用电设备会面临着无电可用的尴尬,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电瓶车在坦桑尼亚没有得到普及的重要原因之一。虽然电力的供应不足对通电地区来说不是致命性的,但仍对线上教育的开展造成了十分负面的影响。即使是能够接触到线上教育的人们,也会因为缺电,导致智能手机或者电脑等上网设备无法及时充电,而降低线上教育的体验。
图1:达累斯萨拉姆市富人小区必备的柴油发电机(笔者供)
其次,智能手机在坦桑尼亚的普及率并不高。即使是在笔者生活的达累斯萨拉姆市这样的大城市,也不是每个成年公民都会拥有智能手机,不少成年公民使用的仍是传统的通话手机。笔者通过和当地的一些手机专卖店的营业员攀谈得知,普通智能手机的价格一般在35万坦先令(折合人民币约1053.85元),相当于许多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另一方面,即使是能够使用上智能手机,许多智能手机的质量也欠佳。据笔者日常的观察,大部人的智能手机外观上看上去都有点儿破旧,而且有些款式明显是国内已经淘汰掉的,甚是怀疑他们使用的是不是二手智能翻新机。有几次外出打车,竟遇到出租车司机智能手机直接卡死的情况,导致后面结账受阻。虽然这种智能手机卡死的情况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常遇见,但也侧面反映出,即使是对能使用上智能手机的人来讲,他们的线上教育体验也未必很好。
最后,则是网络资费贵,而许多人又收入低,导致不少人用不起互联网。根据坦桑尼亚财政部的年度报告:2019-2020财年,坦桑尼亚人均GDP只有254万坦先令,平均到月份上每个月则只有21.17万坦先令(折合人民币约638.6元)。但GDP并不能表示个人的收入情况,只能大致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状况。实际上,从我和一些普通人的交谈得知,坦桑尼亚大部分人的收入是不高的。家庭保洁员的月收入在20万到40万坦先令之间(折合人民币约600.8~1201.6元),具体工资多少,与服务的小区档次有关。普通家庭司机的月收入约在40万坦先令(折合人民币约1207.2元)。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工,一天收入大概是3万先令,一个月30天不停的工作,可以赚到90万先令,而实际上一个泥瓦工每个月大概能工作20天,收入为60万坦先令(折合人民币约1810.8元),在当地普通人收入中已算是高的。普通保安的月收入在20万~35万坦先令之间(折合人民币约600.8~1051.4元)。收入的多少决定了人所能消费的商品的层次,而实际上由于坦桑尼亚通信基础设施的落后[②],导致上网资费久高不下,和人们的低收入形成了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通过对比来看,坦桑尼亚国内七大电信运营商[③]的月bundle价格通常不会低于一万坦先令,就笔者使用的Halotel公司的bundle来讲,价格一万坦先令的月bundle通常只有3到5个GB的流量(bundle内容每个月都会有所变动),对于流量需求比较大的智能手机而言,如果不省着用的话,基本上是不够用的。虽然可以买日bundle或者周bundle,但单价上相对月bundle也会更贵一些。高价格的bundle使许多低收入的人望而却步,即使有些人拥有智能手机,也不总是有bundle可以使用。
图2:坦桑电信公司Vodacom包含Internet的月bundle是3万TZS起(笔者供)
除此之外,就算一个人生活在有电力供应的地区,拥有智能手机,也买得起bundle,但是由于坦桑尼亚4G网络覆盖率有限,能不能愉快的冲浪上网,还得看运营商的网络信号覆盖情况。根据全球移动通信协会的统计数据,截至2019年,坦桑尼亚的4G网络覆盖率仅为13%,虽然近几年4G网络覆盖了更多地区,但仍有绝大部分人无法使用更加快捷的4G网络。笔者最近在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岛的乔扎尼楚瓦卡湾国家公园(Jozani Forest)游览时,手机全程没有网络,信号只能够勉强接打电话,而桑给巴尔是坦桑尼亚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并不算落后地区,岛内的一些地区网络覆盖尚且如此!
图3:坦桑第四大电信运营商Halotel在旅游胜地温古贾岛的大部分地区无信号覆盖(笔者供)
二、坦桑尼亚线上教育的“线”之“限”
笔者就线上教育这个话题与达累斯萨拉姆大学的一些同学交谈看法时,得到最多的反馈是:经常性的停电、流量很贵、不能及时的向老师提问和网课效果不如线下课。笔者在给本地朋友WhatsApp发消息时,也经常得不到及时响应,只能通过打电话联系(这也是为什么bundle里面通常会包含许多免费通话分钟数)。后来经过细心观察,我才发现许多用得起流量的人为了节省流量,经常是在使用流量的时候,才会打开流量开关,用完之后,又赶紧把流量关上。似乎一不留神,手机就会背着主人把流量偷走似的。有次本地朋友跟我抱怨他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我好奇的问他什么事,他给我讲:“他有一天忘了关流量,导致白白跑了很多流量,感到很伤心。”
不能说坦桑尼亚人接触不到线上教育,但能无所顾虑的享受线上教育的人只是坦桑尼亚国民中的一小部分人,处在中间的一部分人,则是在有限度的接触线上教育,这种有限度的接触有时候对许多普通人来讲则是一种负担。因为线上教育的效果受制于各种因素,大部分情况下线上教育带来的体验不如线下教育。有了新的学习方式,却换来了实际上较差的学习体验,线上教育则又如何获得用户的支持,从而得到推广呢?另一方面,坦桑尼亚大部分人是接触不到线上教育的,线上教育对他们而言不再是限制接触,而是禁止接触。或许用禁止接触一词来概括,并不完全恰当,但那些有形无形的条件,实际上是把这部分人完全挡在了线上教育的外面。
在国内普普通通的线上教育,到了坦桑尼亚则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许多能接触到线上教育的人某种身份的象征。大而化之,可以讲是发展不平衡带来的问题,而发展不平衡带来的问题又在坦桑尼亚这一特殊的社会文化环境中带来了其它别具文化特色的次生问题。通过对坦桑尼亚线上教育这一问题的探讨,我们可以简单的一窥其社会分层。因为线上教育对参与者个人的最大限制是其经济条件,通过能否接触线上教育和接触线上教育是否受限对人群进行粗略划分,则可以大致清晰的看到坦桑尼亚的社会阶层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可以讲,能否接触线上教育成了一部分坦桑尼亚人某种身份的象征。线上教育对坦桑尼亚不同人群的参与限制,除了限制了人们接受教育的机会,也限制了他们此后谋生的经济能力。一方面,学历的高低与以后个人的收入有很大关系;另一方面,互联网经济在坦桑尼亚的一些大城市已经生根发芽,以bolt打车为例,其所需的基本条件和线上教育相差无几,但那些没有条件接触线上教育的人们,实则也被排除在了互联网经济活动之外。有次去同学住处拜访,回来的时候打车,同学非常想让我乘坐他朋友的boda(摩托车的当地叫法),但是对方既不会英语,也没有智能手机可以导航,我也爱莫能助!
通过现象看本质,再通过本质看现象。坦桑尼亚的线上教育,实则是“限”上教育,限制了参与教育的公平性,也限制了其它方面的公平竞争,而这种现象并不只是坦桑尼亚所独有。在世界上发展程度类似的其它地区,相似的现象仍在上演。对于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来说,摆脱贫困和实现经济增长仍是社会发展的核心目标与共识。在全球化持续推进的进程中,他者与我们越来越相关,深入了解他者的实际需求与困境,是我们与他者合作共赢的前提和基础。
(作者:张超峰,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非洲历史与文化专业硕士研究生。 本文系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首期“领潮行”写作营阶段性成果。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参考资料:
[①] “2022 Population and Housing Census”, accessed November21,2022, https://www.nbs.go.tz/index.php/en/.
[②] 根据全球移动通信协会统计数据,2019年,坦桑尼亚3G网络覆盖率为85%,4G网络覆盖率为13%。参见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编制办公室编制《坦桑尼亚: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2021年版),p.31.
[③] 截至2021年3月,坦桑尼亚共有电信业务运营商7家,分别为Vodacom、Airtel、Tigo 、Halotel Zantel、TTCL和Smile,其市场份额分别为31%、27%、25%、13%、2%、2%和0.024%,总用户数5129万户,其中Vodacom为坦桑尼亚第一大电信运营商。参见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编制办公室编制《坦桑尼亚: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2021年版),p.30.